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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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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章

回去的時候,吳玉東已經把串烤好,就是技術不到位,烤焦了一大半。

正常操作,兩人誰都沒在意,就著糊串,啤酒對瓶吹。

沈灼喝得有點多,頭暈腦脹的,看吳玉東時,怎麽對焦都是兩個腦袋,兩個腦袋就是兩張嘴,兩張嘴像嗑瓜子似停不下來。

沈灼喝完酒不愛說話,吳玉東正相反,醉了比清醒還嘴碎,恨不得把家裏祖墳埋在哪都叨叨出來。

“灼子,你說我差在哪了呢,怡然小時候還跟在身後東哥東哥地叫,長大了也不叫我哥了,還總讓我把嘴閉上。”

他臉色漲紅,抱著個空酒瓶,眼淚汪汪的。

沈灼就算不醉,也不會溫柔安慰說好聽話,他扔嘴裏一顆花生米,毫不留情地直指問題核心。

“你這個頭配著一身肥膘,冷不丁一看和方缸成精似的,我要是女的,就算是二婚帶倆兒子,也得好好考慮考慮。”

吳玉東酒精上腦,接收信息慢,待全都讀取完成,眼淚瞬間啪嗒啪嗒掉下來。

他哽咽:“你還是人嗎?”

沈灼沒搭理他的委屈控訴,把他懷裏抱著的空瓶搶走,揮手招呼他:“走,這屋太冷了,回樓喝去。”

吳玉東捂著臉,簡直喪到家了,嘆著長氣:“還喝啊,我現在不想喝,想死。”

沈灼雖然醉著,聽到這個字時眼底閃過一絲陰霾,他拎著吳玉東衣領,把他拽起來,硬是把他塞進出租車裏。

大醉的一夜。

初春的北方漫天黃沙,這沙竟也刮進夢裏,沈灼知道自己喝醉了,也知道眼前這條河是假的,卻還是不可自抑地順著河道往前跑。

前方黑壓壓的人群,他跑過去,手裏還捏著一顆快要融化的糖。

有人聽到他的腳步聲,低頭看到他,笑呵呵地摸了摸他的頭,雖是惆悵的表情,卻掩蓋不住隱秘的興奮。

那人拍了拍他肩膀,怪聲怪氣地嘆了兩下:“你以後可咋辦,你媽抱著你妹跳河了,河漲這麽大水,都不知道把人沖哪去了。”

黑白色的世界是虛假的,已經在他的夢境裏重播上千次,沈灼身心抗拒,卻被冷漠的觀眾裹挾著,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。

直到,他聞到一股煙味。

猛地睜眼,宿醉還沒過去,頭像被劈開似的疼,他把胳膊壓在眼睛上,深呼吸。

逐漸清醒,河是假的,煙味是真的。

嗓子像被人掐住似的難受,他咳嗽一下,還是疼。

頓時火起,扯著嗓子吼:“吳玉東,你他媽的一宿抽了我多少煙。”

室內安靜的詭異,這句嘶啞的怒吼還沒落地,他撲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。被子滑落,他光著膀子,下身只穿著平角內褲。

喝斷片了,衣服怎麽脫的都忘了。

可這不重要。

窗外的天要亮了,初春的北方,日出越來越早,晨光爬上窗沿,卻進不來屋,青煙彌漫,好像誰家著火了。

“草!”

沈灼反應慢半拍,意識到不對勁時趕緊捂住鼻子,跌撞著從床墊上爬下來,穿過一堆空啤酒瓶,焦急地找吳玉東。

煙是從廚房管道飄進來的,不濃,就是辣眼,他找了一圈,沒看著人,手機在客廳的音響旁邊。

按亮,屏幕上顯示來自吳玉東的消息。

——我爸早上四點殺豬,先撤了,有好肉先給你送去。

發送時間是淩晨三點。

他不在,沈灼的心終於落到肚子裏,隨手摸到舊睡衣套上,褲子不好找,索性不穿了。

開門,腳剛踏出去,心裏突然咯噔一下,怔怔地看著對門。

心裏大罵臟話的同時,手已經開始忙了,他去水表箱裏摸鑰匙,手剛進去才想到鑰匙已經給她了。

開不了門。

他頭痛欲裂,急得想吐。

什麽都顧不上了,用盡全身力氣,暴躁地捶門,“蔣誦,開門,給我開門聽沒聽到!”

才吼了兩嗓子,喉嚨就針紮似的疼,他洩憤地踢了門一腳,隨手把水表箱門口掛著的鐵絲拽下來。

室內濃煙彌漫,卻都聚在天花板上空,蔣誦平躺在陽臺地板上,窗外天氣晴朗,一輪紅日正從遠山升起。

她現在很清醒,清醒到懷疑這個方法到底行不行。

鎖眼時不時傳來異物擰動的聲音,男人的臟話聲像念咒似的忽隱忽現,直到一股清風吹散煙霧。

她瞇眼,看到兩條細長的白腿狂奔而來。

沈灼忙得像個陀螺,先把把冒煙的碳澆滅扔出去,開門開窗通風,最後蹲下身,抖著手去探蔣誦的鼻息。

蔣誦慢慢睜開眼,剛好對上男人的視線,也看到他的表情瞬間從焦急變成狠咬後槽牙。

她心虛地移開,目光向下游離,男人離她很近,半蹲著,睡衣沒來得及系,大敞著,露出瘦條條的一片白。

下身只穿著一條藍灰條紋內褲,中間鼓囊囊的,挺大一包。

沈灼被嗆得眼睛通紅,從牙縫擠出一句:“我就知道你幹不出什麽好事。”

蔣誦呆呆地看著那一大包,心底忽然閃過一絲隱秘的期冀。

“你怎麽會知道?”

不提這個還好,一提沈灼就氣不打一處來,他一歪身坐下,激動地指著廚房的方向,聲音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鴨。

“我可知道李大臉為啥不安油煙機了,媽的,這屋的煙道通的我家,他不安好心,你更不安好心,一個欠我錢,一個要我命!”

蔣誦視線惶惶地從那大包上移開,突然被抽空了力氣。

這樣也不行嗎,這樣也會害了別人嗎?誰來告訴她,到底怎麽死才能不被人指責,還不會給人帶去麻煩呢。

她鼻頭發酸,眼淚一下子出來了。

哽咽著,硬是憋著不敢哭出聲:“對…對不起,這個我真不…不知道。”

***

日落,頂樓視野開闊,一列火車在夕陽裏駛向遠方,蔣誦靠在陽臺,呆呆地看著消失的車尾。

不知道夏怡然在不在那列車上。

她是蔣誦的第二個朋友。

第一個是陳欣欣,過年之前和她約好一起去死,結果先一步離開了。

現在,夏怡然應該也走了,帶著被她毀掉告白的恨意。

空氣裏還殘留著淡淡的煙味,所有的窗戶都開著,屋裏和外面的溫度一樣,蔣誦本想就這樣凍死也好,卻被太陽曬得渾身暖洋洋。

春天就要來了。

另一面的廚房,沈灼站在凳子上,半個身子探進開放的煙道裏。

他穿著牛仔褲,膝蓋處破了個大窟窿,裏面什麽都沒穿,往陽臺這邊走的時候,一眼就看到在褲筒裏晃動的白腿。

臉那麽黑,身上倒挺白的,蔣誦垂眼,連自己都詫異,都落到這種地步了,腦子裏竟然在關註這個。

她剛十九歲,從小的生活按部就班,沒有別的小孩幸福,但也能吃飽飯。

也只是能吃飽飯而已。

她從來沒想過與吃喝無關的事。上高中時,男生們聚在球場打球,女生在場外歡呼遞水,她只是匆匆瞥一眼,低頭離開。

青春期,男生要比女生張揚,他們時不時說一些帶顏色的玩笑,然後仔細盯著女生的臉,從對方細微的表情辨別是不是秒懂。

懂了,就得逞的歡呼。

沒懂,那就繼續說。

這種時候,蔣誦從來都是面無表情,讓人分辨不出她到底是懂還是不懂。

很悲哀,就算在學校,她也不能專註,被細碎的繁雜占據大腦。

——下晚自習回家還要打掃,打掃的話晚上時間不夠用,語文作業得在學校寫完,臺燈也不好用了,需要一直充電才能維持亮度,沙發邊沒有插頭,充電寶這幾天一直被蔣鴻儒用著,他打游戲,外放,聲音特別吵,這樣的話英語口語得在學校先背熟練……

那麽多煩心事,後來都被機器的轟鳴聲取代,在工廠流水線的那半年,她清楚地感覺到大腦在退化。

她看著工齡好幾年的姐姐們,早起上班,熬大夜加班,仿佛訓練有素的工蟻,大部分時間都沈目光呆滯,手上重覆一樣的動作。

就連半個小時的午休時間,也都沒心情說笑,機械地把飯塞進嘴裏。

她們都長著一樣的臉。

後來有一天,她照鏡子,發現自己也是那樣一張臉。

太可怕了。

沈灼喊了她幾遍沒回應,沒耐心地揚手,在女孩呆滯的眼前晃了晃。

“我問你呢,屋裏有沒有堵窟窿的東西,大約…”他張開手掌比量,撐出籃球那麽大的圈,“差不多這麽大。”

蔣誦眼神閃了閃,從破洞的白腿上挪開目光。

轉身,手摸到每天穿的黑色棉襖,遞給他。

沈灼無語望天。

“你鬧呢,有沒有破被單之類的。”

她搖頭。

“……”

算了,沈灼頭還疼著,也沒心情弄這些。

堵也堵不住,房子是二十幾年前的老房子,也不知道內部到底啥結構,怎麽會對門兩家的煙道是互通的。

不過,只要這邊不做飯的話就能繼續和平相處。

至於今天這樣的意外,以後不發生就可以了。

“我告訴你啊,我這炭受過潮,只會冒黑煙,你想死別用這招。”

蔣誦安靜地靠在窗邊,視線落在一樓的菜園上。黑土地已經翻新,四四方方的平整,周奶奶的地膜已經買回來了,這幾天就要撒上小菜的種子。

那裏不行,這裏也不行,以前覺得活著很難,現在才發現,死更難。

她不想辯駁,甚至連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提不起來。

男人執著:“聽沒聽到我說話?”

過了十幾秒,她才發出蚊蠅分貝的應答。

“聽到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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